山村蛇多，毒蛇伤人事件时有发生，掌握治疗蛇伤秘法的父亲，常常被人请去疗伤，也因此而获得或金钱或物质的回报。

   除蛇伤外，对治疗无名肿毒、脓疮、跌打损伤，父亲也有独门秘方。秘方乃祖传，祖上有规矩，这些秘方不可外传。

   但有人想偷学。西村的强子，就是父亲警惕的人之一。

   强子比我大三岁，从小喜欢带我一起玩，他叫我娟子妹，我叫他强子哥。

   小时候父亲没觉得什么，可十多岁了，强子哥老是在父亲带我上山采药时跟在我们后面，父亲就觉得，强子这个人鬼精灵，如果不是想偷学，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做什么？

   “你是不是想偷学采药？”十六岁那年，有一次父亲在山路上停下来问强子。

   强子愣了一下，又点点头说：“想学一点。”

   “你死了这条心吧，”父亲阴沉着脸说，“我这手艺不外传的，你以后不要跟那么紧。”

   父亲的话并没有使强子失望和难过，只是以后他不跟那么紧了，远远地，装作挖猪草或砍柴的样子。

   我后来才知道，强子并非想偷学手艺，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，他的目的，是我。

   这比想偷学手艺还严重，还更不可能。

   我们村由刘姓和徐姓两大家族组成，刘姓住西村，徐姓住东村，二姓原来是友好通婚的，不知从哪个朝代起，二姓因争夺一块风水宝地做墓穴发生械斗，从此二姓发誓永不通婚，这么多代过去了，远古的仇恨也已被现代人淡漠，二姓之间往来也正常化，但不通婚的誓言无人敢打破，这是族规不容许的。何况我父亲还是一族之长。

   但强子似乎不顾这些，他隔三差五地缠着我父亲教他一、二招，其实是想让我父亲误会他想偷学手艺来掩饰他想接近我的真正目的。从小青梅竹马长大，我又何尝不喜欢强子，但祖宗规矩无人敢破。

   结局一点都不意外，我被嫁到了另外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。

   而强子却一直未娶，他倔着呢。

  1940年，我丈夫和唯一的哥哥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，从此杳无音讯，我又回到娘家，照顾起年迈的父母。

   有一次，父亲上山采药，脚被毒蛇咬伤，幸亏被强子发现。强子把父亲采来的草药敷到他脚上，又把他背回了家。从此以后，父亲脑子变得糊糊涂涂，他把强子当成了我哥哥雷子。伤好后，他时常叫“雷子”扶他上山采药，并要“雷子”记住这些草药的特征和加工方法；吃饭时看不到“雷子”，他也撒泼，像个小孩子，一定要“雷子”盛饭给他吃；甚至把强子当成小时候的“雷子”，要“雷子”睡在他身边，睡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没人，就哭闹、喊叫，要我们马上把“雷子”找回来。我们知道，父亲是得了老年痴呆症。

一年后，父亲病重，将不久于人世，为此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聚头开会，选出了新的族长以接替父亲的族长位置。那一日，父亲特别清醒，吩咐我们叫来了徐姓本族族长、西村刘氏族长、强子等人。我知道，父亲这是“回光返照”，要交代后事了。

   父亲问徐、刘二位族长：“对祖宗留下的徐刘二姓不能通婚一事，你们怎么看？”

   二位族长不知如何回答。

   父亲说：“我从祖上接过这把担子，挑了这么多年，今天如果我把这担子移交给你们，你们又得一路挑下去。我想，先不说那块风水宝地灵不灵，反正大家都看得到，现在徐、刘二姓都是人丁兴旺，人才辈出。就几百年前的仇怨，让我们后代一代代背下去，我认为不合理。年轻人因二姓不能通婚发生的悲剧也不少了。今天我要走了，我把这担子一起挑下去见祖宗，有什么不对，我一个人承担。从你们这代起，徐、刘二姓不通婚的规矩就破了吧。”

   父亲又拉过我的手和强子的手放到一起，说：“强子、娟子，你们要把我们家祖传秘方教给更多的人，那天如果不是强子救了我，我早就死在毒蛇口里了，你说我独守着这独门秘方有什么用？”

   此时的我，早已泪流满面。什么“老年痴呆”，父亲心里一直明朗着呢。只是他一直走不出自己，直到今天“回光返照”，才放下心里的担子。

   父亲去世后，徐、刘二姓恢复了通婚，没任何人有异议，原来捅破一层窗户纸，是这么简单，却等了几百年。我们家的“祖传秘方”也成了全村人的“秘方”。

     作者赖海石，杨村镇黄坑村人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，因打工搁笔二十余年。2018年起重拾笔头。以写小小说为主。2018年已在国家级、省级纯文学刊物发表作品20余篇。作品散见《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羊城晚报》《企业家日报》《检察日报》《山西晚报》《今古传奇》《精短小说》《梅州日报》《新校园文学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