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刚扒了半碗饭，看见小光头的半个脑袋在门外一闪。

   我把碗筷往桌上一推，说，我吃饱了。撒开光脚丫子就往外跑。老远了才听见爷爷的骂声，想去玩就饭都不吃了，饿扁你。

   我追上小光头，问，去哪儿玩？

   小光头说，猴子从他爸上班的地方回来了，我们去听听他讲城里的事。

   村口大榕树下，已经有好几个小伙伴围着猴子听他吹了。

   一个月前，刚放暑假，猴子和他爸拿着行李，在大榕树下等汽车，去他爸工作的地方过暑假。听说还想转学到那读书。

   城里是不是很好玩呀？我们问猴子爸。

   当然喽，城里有很高很高的楼房，很多很多的汽车，很大很大的游乐场，可好玩啦!

   看着汽车喷出一股黑烟远去，我们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。

   猴子没有妈。听说猴子的妈是他爸打工时认识的，在我们村里住了一年多，生下猴子不久，就嫌这地方太穷，走了，再也没回来。猴子爸就拼命挣钱，想让猴子在外面读书，离开这个穷地方。

   可猴子才去了一个月，怎么就回来了呢？

   从头讲过，我们没听到。我和小光头把围着猴子的几个小屁孩挤到一边去。

   刚上车那会儿，我头发晕，站不稳。猴子一边讲一边摇晃身体，好像他现在就坐在车上。我看到人在转，车在转，房子倒过来了。

   我们轰一声大笑。

   过了一会儿我就不晕了。我看到一棵树往后退去，又一棵树往后退去，一座房子往后退去。车外边的东西都往后退，还没看清楚，一闪就过去了。

   我们又一阵哄笑。

   后来我就睡着了，我爸推醒我时，我才知道车到站了。我们又坐了五元钱摩托车才到我爸住的地方。

   有电视上那种游乐场么？有过山车的那种。小光头插了一句。

   有，第二天我爸就带我去玩了。猴子的口水星子喷了小光头一脸。哇，太刺激了，人在天上飞，转过来，转过去，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。

   看着猴子那副受惊吓的样子，我们的心也跟着吊起来，落下去。

   不过我爸没坐，他说太贵了，坐一下要二十块钱呢。后来我们又去了商场，那里面的东西可多了。饮料几十上百种，饼干几十上百种，糖果几十上百种，花花绿绿的。我爸买了十包方便面。

   我咽了一下口水。

   以后我爸就天天上班，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里。有时我爸要上连班，中午我就自己泡方便面吃。

   把你锁房子里不让出去？我好奇地问。

   是呀，我爸说，城里乱得很，有人贩子，专门抓小孩卖的，不让我出去。我就趴在窗子上看外面。外面是一条马路，马路上的车比蚂蚁还多，红的、白的、黑的、灰的，一辆接一辆，一天到晚没停过。我就数车，一辆、二辆、三辆……数到三千辆我就睡着了。

   我们大笑。同时想象。同时羡慕。同时嫉妒。

   醒来我又接着数，三千零一，三千零二……不想数车了，我就数房子，一层、二层、三层……我那窗子对面的房子可高了，有二十七层。

   那么高？

   切! 还有更高的呢，不过它们离我的窗子太远，我看不清，数着数着就不知道哪一层了。

   我们想象不出二十七层的房子有多高，但是我们都知道猴子去城里长见识了。

   我说，城里这么好玩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？

   猴子脸红了大半边，说，我是偷偷跑回来的。

   为什么？

   猴子说，我想回来抓鸟儿，捉鱼儿，不想在城里数汽车、数房子，我就跟我爸说，不要锁门，我有时下楼去玩，我会注意坏人的。我爸后来答应了，规定我下楼去玩时不能走远，不能超过半小时。我把我爸给我的零花钱攒起来。昨天早上，我爸上班走后，我就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，告诉他我自己回老家了。我坐五元钱摩托车到车站，又在车站坐汽车到这里下车。我爸下班后发现纸条，打了电话给我爷爷，骂了我一顿。

   说到爷爷，爷爷就一颠一颠晃过来了，他叫猴子回家准备书、本、笔。爷爷说，你爸后天回来接你，他给你在那边找到学校了。

   猴子很听话地转身跟爷爷走时，我看见地上掉下两颗很大的泪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