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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东黄埠古镇的寺庙,是时光沉淀的念想,也是红颜心事的栖息地。我们踏足的那座寺宇,虽不算古旧,却自有一种庄严气象——琉璃瓦在晴光里流转着暖金,飞檐翘角如卧龙欲腾,烟雾缭绕中,整座殿宇化作浮云上的剪影,沉寂得能听见香火燃烧的微响。这里从不是喧嚣的胜景,却因千年人文浸润,钟灵毓秀,每一缕香火都缠绕着说不尽的故事,每一张在烟霭中若隐若现的容颜,都足以让人驻足凝眸,不忍移开脚步。

自古庙中多痴女,黄埠的寺庙尤甚。在小巷深处的香火氤氲里,我读懂了一张张脸上的不悔深情与不息虔诚,那份深入骨髓的牵挂,让人心底翻涌着无尽感慨。这古镇的寺庙,原是为出海的渔人而建。旧时黄埠以捕鱼为业,男人们驾着渔船闯荡沧海,风浪无情,险象环生,每一次出海都像一场生死离别。留在家里的妇人,便把寺庙当作最后的寄托,尤其是那些鬓染霜华的老妪,爱子心切,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,每日清晨便提着香烛前往,点燃三炷清香,双手合十举过额前,跪地叩拜,祈祷妈祖显灵,护佑海上风平浪静,让家中的顶梁柱平安归来。她们的眼神温柔得能化开寒冰,却又盛满了不安,眼角的细纹里嵌着牵挂,偶尔一滴清泪滑落,沾湿衣襟,恰似带雨梨花,那份凄美让人心生疼惜,只想护她们一世安稳。
时移世易,出海设备日趋先进,事故率大减;改革开放后,黄埠从渔村蜕变为制鞋工业小镇,出海不再是男人唯一的出路,捕鱼也成了外来务工者的商业营生。我们曾以为,这些承载着旧时光的寺庙,会渐渐沦为历史的记忆,香火渐歇。可未曾想,这里依旧每日香火鼎盛,只是上香人的身影,已换了模样。

旧时踏破青石板路前来的,是布衣素裙的渔妇,她们荆钗布裙,双手因操劳而粗糙,祈祷时眉眼低垂,那份虔诚带着生活的风霜,温柔里藏着坚韧;如今驱车而来的,是衣着华丽的贵妇,她们妆容精致,裙摆曳地,开着奔驰、宝马穿行在古巷,踏入寺庙时,指尖拈香的姿态优雅从容。她们的丈夫或经商或务工,远走他乡,少则一年半载,多则三五年不归,独守空房的日子里,寂寞是唯一的伴侣。她们有着姣好的容颜、无忧的生活,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,将心事熬成了愁绪。
烟霭缭绕中,我曾见过这样一位女子:她静跪在蒲团上,双手合十举过胸前、额头,再缓缓伏倒在地,动作虔诚而轻柔。香烟在她脸前流转,遮不住那双梨花带泪的眼眸,眼底盛满了无奈与酸楚,眉梢萦绕的愁丝,像化不开的云雾。她的美是温润清淡的,平和得仿佛触手可及,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凄美,那份在忧伤土壤里滋长的虔诚,美得让人心碎。白日里,她们或许会约上三五好友打牌解闷,可当夜幕降临,独对空房时,便只能对着键盘倾诉思念,或是数着星星盼过年——唯有春节,才能盼得良人归来,躲进他温暖的怀抱,卸下所有坚强,撒一次娇,诉一回苦。
她们打电话给远方的人,话语总是简短平淡,像白开水般无味,可谁能知晓,挂掉电话后,她们转身拭泪的模样?那份风光背后的沧桑,繁华之下的寂寞,都化作了寺庙里的袅袅香烟,随着祈祷飘向远方。旧时渔妇的温柔,带着烟火气的坚韧,是“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”的朴素期盼;如今贵妇的温柔,带着都市的精致,是“天涯地角有穷时,只有相思无尽处”的绵长牵挂。
无论是布衣渔妇还是华服贵妇,黄埠的女人都带着骨子里的凄美与温柔。她们把对家人的平安祈愿,融进一炷香、一次叩拜、一滴清泪里,那梨花带泪的眼神,那饱含深情的模样,永远是世间最动人的风景,让人心生疼惜,只想好好珍藏这份纯粹而深沉的牵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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