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年代春的一大早，龙南杨村的田埂刚泛出新绿，公社的操场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——九连山垦殖场与杨村人民公社要在这里联合举办“三八”国际妇女节庆祝大会。那会儿刚解放没几年，妇女们从“围着灶台转”到能走进会场当代表，个个脸上都透着亮，蓝布衫浆洗得平整，辫子上还别着自家绣的小红花，连平日里不爱说话的老婆婆，都攥着孙辈的手往前排凑。

   会议办得隆重，公社操场中央挂着“庆祝‘三八’国际妇女节，妇女当家作主人”的红布横幅，两边插着五星红旗。公社分管党群、妇女工作的赖副书记早早就到了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，手里攥着叠得整齐的发言稿，手心直冒汗——这是他头一回在这么多妇女面前讲话，更要紧的是，九连山垦殖场的同志是从上海、南昌下放来的，得讲“官话”（普通话），可他打小在杨村长大，开口就是土话，前一晚对着煤油灯练了半宿，舌头都快绕不过来了。

   轮到赖副书记讲话时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迈着有点发僵的步子走上主席台，先对着台下鞠了个躬，然后低头念稿子：“妇女同志们，今天是你们妇女三十八节！”话一出口，台下顿时静了静，几个年轻姑娘互相递了个眼色——明明是“三八节”，咋成“三十八节”了？赖副书记没察觉，接着往下念，可眼睛一瞟稿子，突然卡了壳，他清了清嗓子，大声说：“你们都是我老婆——”

   这话像颗小石子扔进水塘，台下瞬间炸开了锅。前排的妇女主任脸都红了，赶紧往台上递眼色；几个老婆婆愣着神，嘴里念叨“这咋说的”；连垦殖场的同志都停下笔，疑惑地看向主席台。赖副书记也觉得不对，赶紧端起桌上印有“人民公社万岁”的搪瓷茶杯，吹了吹热气，猛喝了一口，抬头时正好对上台下几百双眼睛，心里更慌了，又低头瞅了瞅稿子，接着补了一句：“的朋友！”

   “哦——”台下顿时松了口气，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笑声，连之前紧张的气氛都散了。妇女主任捂着嘴笑，跟旁边人说：“赖书记这是念漏了，稿子上明明是‘你们都是我老婆的朋友’，他急着念，把半截吞了。”赖副书记也有点不好意思，挠了挠头，接着往下讲。

   这会儿他索性不硬抠普通话了，土话混着“官话”一起说，倒显得实在：“为了开好今天这个会，昨天晚上的夜晡头子（杨村土话‘晚上’），我和你们的妇女主任，在办公室条凳子上搞了一个晚上，也没搞出什么大问题来。”这话刚落，台下又有人笑，赖副书记赶紧解释：“不是别的‘搞’，是在办公室商量今天召开会议的事！”他怕大家误会，又比划着说：“我们俩对着会议内容，反复将位置换上换下——就是把哪个议题放前面、哪个放后面，调过来调过去，才把今天你们妇女的事搞定！”

   台下的妇女们都听明白了，纷纷点头。赖副书记越讲越顺，声音也大了起来，说到激动处，还猛拍了下桌子，突然意识到自己激动了，忙解释：“涯叼，刚才又冲动了一下。” 接着他继续：“今天的这个会议，主要抓住妇女上面那两点，突击深入妇女下面中心，搞深、搞透，搞出水——”话没说完，他猛地咳嗽起来，原来是声调太高呛了嗓子，手里的稿子都晃了晃。

   台下没人笑，都等着他把话说完。赖副书记喝了口茶，缓过劲来，赶紧补了句：“搞出水平！对，是搞出水平！大家回去以后，把会议精神传到生产队里每个妇女耳朵里，把妇女工作抓实，干出成绩来！”

   话音刚落，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响。垦殖场的同志笑着跟旁边的公社干部说：“赖书记讲话实在，没那么多虚话，我们妇女爱听。”妇女主任也凑到台上，跟赖副书记说：“您这讲话，比念稿子还管用，大家都记心里了。”

   那天的大会开得格外顺利，会后妇女们还表演了采茶戏、扭秧歌，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散场。后来，赖副书记的“三十八节”“我老婆的朋友”成了杨村的一段趣话，没人觉得是笑话，反而觉得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干部实在、接地气——他没多少文化，讲话也常出岔子，但心里装着妇女的事，为了开个会能跟妇女主任熬到半夜，这样的干部，大家信得过。

   再后来，每次“三八”妇女节，老人们还会跟年轻人讲起这段事，说那会儿的干部和老百姓心贴得近，哪怕话说得“不讲究”，可情谊是真的；也说那会儿的妇女，刚翻身当家，听着这样实在的话，心里比喝了蜜还甜——因为她们知道，往后的日子，有这样的干部撑腰，有自己的双手，就能把日子过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