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杨村镇各村各寨，至今仍流传着一句耐人寻味的俗语——“嫖货算众数”。这句看似粗鄙的表达，并非市井恶俗的写照，而是镌刻着杨村人百年生存史的集体记忆，藏着矿洞深处的生死挣扎、商路上的辛酸奔波，更沉淀着关于人性、安全与伦理的深刻思考。

   杨村地处赣粤边界，群山环绕间，岿美山、大吉山、夹湖的钨矿脉如黑色巨龙蜿蜒。自清光绪年间钨矿开采兴起，杨村男人便成了矿窿里的主力军。那时的钨矿开采全凭人力，狭窄的矿道仅容一人弯腰前行，头顶是摇摇欲坠的木支护，脚下是泥泞的矿渣，电石灯的微光勉强驱散黑暗，却照不亮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。塌方、透水是矿窿里的常客，多少汉子清晨带着窝头下窿，傍晚就成了亲人怀中冰冷的遗体，“午饭下肚，晚饭未知”是当时最真实的写照。

   长期的地下劳作不仅透支着体力，更扭曲着心性。杨村男人们常年驻守矿场，少则数月、多则半年未能归家，与妻儿天各一方。生理的压抑与对死亡的恐惧交织，让他们变得暴躁易怒，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，甚至在矿窿作业中因情绪失控违规操作，引发更多安全事故。一次特大塌方后，幸存的矿工们领到了一笔丰厚的钨砂货款，领头的老矿工看着兄弟们布满血丝的眼睛，提议：“钱是大家用命换来的，不如一起找个地方松快松快，心里的疙瘩解开了，下窿干活才稳当。” 就这样，矿队集体出钱，众人解决生理需求，这笔开支被纳入“众数”，由矿队统一结算，不记个人账目。“嫖货算众数”的说法，便在矿尘飞扬中应运而生。对他们而言，这不是放纵，而是用最原始的方式释放死亡阴影下的压力，维系群体的情绪稳定，确保后续生产能安全推进——在生死未卜的绝境里，这是无奈却现实的生存智慧。

   时光流转至八九十年代，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大地，钨矿热度渐退，杨村男人又扛起了新的生计。他们结伙成队，背着行囊踏遍闽粤赣乃至全国各地的深山老林，收购香菇，用塑料袋装回杨村分类整理、烘烤，再销往广东的繁华都市。贩香菇的路同样充满艰辛，翻山越岭时要防野兽出没，长途跋涉中要避黑心商贩，熬夜分拣、押车送货更是家常便饭。高强度的劳作与常年漂泊的孤独，让老一辈传下的“规矩”悄然延续。收货或送货的两三个人，累到极致时便会走进路边的发廊，用一次按摩消解满身疲惫与思乡之苦，这笔开支依旧算在集体“众数”里，伙伴们心照不宣——这是对共同打拼的慰藉，也是维系团队凝聚力的特殊方式。

   如今，矿窿挖钨砂，香菇贩售也早已沉寂，“嫖货算众数”不再是杨村人的生活实践，却成了承载时代记忆的俗语。有时做公益事业需要个人先垫出钱时，人们还会说“嫖货算众数，先付出的钱到时一起报账”。回溯其背后的社会问题，不难发现，这句俗语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：恶劣的劳动环境漠视着劳动者的生命安全，长期的家庭分离割裂了正常的情感与生理需求，落后的社会保障体系让底层劳动者只能用原始的方式自我救赎。矿场与商路上的男人们，既是施暴者（性格暴躁、意气用事），也是受害者（承受死亡威胁、情感压抑），他们的选择充满了生存的无奈。

   而这句俗语蕴含的哲理，更值得后人深思。它揭示了人性的复杂——生存压力下，人会突破常规伦理寻求解脱；也印证了群体的智慧——用集体分担的方式，化解个体无法承受的身心重负，以保障共同的生存目标。但更重要的是，它如同一面镜子，照见了“以牺牲伦理换取短期安稳”的不可持续性。时代进步的意义，正在于淘汰这种无奈的“生存智慧”：当劳动环境得到改善、劳动者权益得到保障、家庭团聚不再是奢望，人们便无需用违背伦理的方式宣泄压力。

   如今的杨村，年轻一代或外出求学，或返乡创业，过着安稳团圆的生活。“嫖货算众数”这句俗语，成了长辈们酒后闲谈的往事，成了警示后人的箴言。它提醒着每一个杨村人：爱家爱己，方是长久之道；洁身自爱，方能行稳致远。那些矿尘与商路间的挣扎，那些用无奈换来的安稳，最终都化作了推动时代前行的力量，让“平安团圆”成为每一个普通人都能触及的幸福。这句带着粗粝质感的俗语，终将在岁月长河中，持续诉说着关于生存、伦理与进步的永恒命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