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杨村,青石板的脉络里流淌着客家人千年不竭的血脉。围屋的屋檐上,时光的苔痕正绿,每逢新生命降临,这座古镇便悄然复苏了一种古老而温润的仪式——“屎佛(屁股)春(蛋)”,那滚动的红蛋,如生命本身,携带着祝福与承诺,在人与人间流转不息。
婴儿满月那日,外婆家携来一篮圆润饱满的鸡春(鸡蛋),主人家小心翼翼地将蛋投入沸水之中,水汽氤氲如春雾。待蛋煮熟,便用红纸蘸着清水,耐心地将素白蛋壳染成喜庆的朱红。这红,是客家人血脉里对圆满的执念,如初生朝阳,预示生命初始的华彩。

最核心的仪式在卧房悄然进行:母亲怀抱粉团似的新生儿,取一枚红春,在婴儿娇嫩的小屁股上轻柔地滚过几圈——这便成了名副其实的“屎佛春”。红蛋在稚嫩的肌肤上滚过,留下看不见的祝福印记,是生命初绽的圆满,亦暗含“如春草蔓发,生生不息”的深长祷祝。那红蛋的暖意,仿佛也渗进了母亲略带疲惫的眼底,化为一道柔韧的光;小生命浑然不觉,只酣然睡在襁褓织就的春意里。
仪式过后,母亲便捧着这盘温热的红春走出围屋,走向巷子里的嬉闹声。邻家的孩子一窝蜂围拢过来,小手高高举起,眼睛晶亮。母亲含笑将红春一一分到孩子们手里:“吃吧,吃了屎佛春,要记得带好阿妹哟!”孩子们一边吃着鸡蛋,一边郑重其事地点头,小脸上满是担当的神气。这甘香的馈赠,是契约也是启蒙,悄然在孩子心田埋下互助的种子。
果然,往后日子里,每当母亲分身乏术,这些吃过“屎佛春”的孩子便成了最热忱的小帮手。记得那次母亲正忙,婴儿在摇篮里啼哭,隔壁的细妹立刻跑来,一边像模像样地摇着摇篮,一边哼着走调的客家童谣;稍大的阿旺则从母亲手中接过背带,熟练地将婴儿背在身后,稳稳当当地在檐下踱步。邻里孩童的援手,托住了母亲偶尔踉跄的时光。他们小小的肩膀背起的不止是襁褓的分量,更背起了客家人代代相传的守望——那以红蛋为凭的古老契约,悄然在童稚心灵里生根发芽,长成未来互助的参天绿荫。
杨村的“屎佛春”,早已超越口腹之娱。蛋壳上的红,是生命祝福的古老印记;分食的举动,更是将新生的喜悦化为一股温热的泉流,浸润了邻里心田,悄然织就了守望相助的无形经纬。
这风俗里蕴藏的是杨村客家人对生命朴素而崇高的敬意,更是围里生生不息的秘方:当一颗红春从邻家孩子手中传递,其味甘香,其情绵长——它在味蕾留下温存,更在血脉深处烙印下无声的盟约:生命之春,向来不是孤芳自赏,唯有在相互扶持的泥土里,才能扎下最深、最暖的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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