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南杨村镇,山峦叠翠,梯田如阶,世代耕作的艰辛已悄然融入血脉肌理。这片土地上,却流传着一句冰冷如铁的风俗箴言:“长子不离基,余子满天飞。”古老规矩如藤蔓缠绕,束缚着命运,也悄然扭曲着父母的心。
自出生那刻起,家中长子便如笼中之鸟被命运钉在祖宅地基上。无论天资如何聪颖,幼时书声如何清亮,父母总以“守业传宗”的沉重理由斩断其翅翼。如雄鹰折翼,纵然胸怀凌云之志,亦只能困守方寸。那一声“不离基”的宣判,是世代相传的枷锁,将生命牢牢钉进这方古老土地上。父母固执地守着那份陈旧的信念,仿佛唯有如此,家族根基方能永固。
而其他小儿子们,却如蒙恩宠般被推向更广阔的天地。父母眼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,以“好男儿志在四方”的豪情为其送行。他们倾尽全力,为小儿子们铺就离乡之路,仿佛那是家族未来唯一的光明。他们口中“变狗都要到大洞去才有骨头捡”的生存哲学,亦成了小儿子们脱离乡土、奔向城市的重要推力。这一推一留之间,父母之心已然偏斜,仿佛唯有放飞的幼子才配承载那虚幻的家族荣耀。
光阴荏苒,留守的长子与远飞的余子渐行渐远,终至天地相隔。困守故园的长子,任凭汗水滴入土地,岁月却只沉淀出辛劳与清贫。而远走高飞的弟弟们,或商海扬帆,或仕途得意,在城市的喧嚣中渐行渐远,衣锦还乡时,目光却变得陌生而冰冷——那目光扫过兄长被烈日灼伤的脸庞和粗糙的双手,竟生出了轻蔑:仿佛这份辛劳便是愚钝的证明。昔日的骨肉,如今竟形同陌路。血脉之亲在世俗成功学的天平上被无情轻贱,哥哥那默默耕耘的身影,在弟弟眼中却化作了失败者的符号,无足挂齿,更遑论提携帮扶。
在杨村的千家万户中,但凡此般父母偏心、手足相轻之家,几乎无一例外皆显露出家庭根基的朽坏。父母短视偏心之举,无异于亲手在血脉之间掘下深沟。他们固执地坚守着“长子不离基”的旧规,又盲目信奉“余子满天飞”的迷信,以为如此便能兼顾家族传承与荣光——殊不知这扭曲的平衡术,终将亲情割裂为难以弥合的伤痕。
当偏心与私欲穿上了“古训”的华丽外衣,便成了最伤人的利器。龙南杨村这“长子不离基,余子满天飞”的祖训,宛如一道无情的咒语,将血脉亲情割裂成永难愈合的鸿沟。留守的兄长在土地里深埋青春,却换不回应有的尊严;远行的弟弟们看似扶摇直上,却在云端迷失了来路。父母那自以为周全的盘算,不过是亲手拆毁了亲情最后的桥梁。
那被留在基业之上的长子,不仅守住了砖瓦田埂,更守住了最古老的伦理与温情——可惜这无声的坚守,在飞向远方的浮华尘埃里,早已被遗忘成无人回望的荒凉风景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