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连山龙脉是柔的,绕着杨村镇东南的山坳漫成一湾,再顺着员布延伸下来的脉络,牵出三面青山围合的秘境——这便是员布村。山是笔架山的余韵,峰峦叠翠如天工摆置的笔架,墨绿的轮廓在云间晕染;地是客家先民择定的吉壤,东倚笔架山的灵秀,南接九连山的苍茫,北望脐橙乐园的起伏,连风都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温软,把六个村小组的烟火,轻轻拢在怀里。
田螺湖是这方秘境里最柔的一笔。初闻其名,总以为是一汪映着云影的湖水,走近才知,是廖姓人家世代居住的小村庄,藏在坑尾的山褶里,三面青山如屏,唯余一道溪涧与外界相通。这里的老人们,总爱坐在晒谷场的坎头上,摇着蒲扇讲田螺姑娘的故事——相传古时村里有位善良孤苦的后生,每日劳作归来,灶上总摆着温热的饭菜,寻遍四邻皆不知是谁所为。一日他提前归家,见一只青螺从水缸里爬出,化作青衣女子在灶台前忙碌,才知是田螺仙子感念其勤劳,下凡相伴。后来仙子虽归水府,却留下这方水土的灵秀,让田螺湖的田垄里永远长着饱满的稻穗,溪涧里永远游着鲜活的鱼虾,廖姓人家也在这份庇佑里,把日子过成了传说里的安稳。
如今走在田螺湖的田埂上,还能寻到故事的痕迹。晨雾未散时,青衣的客家妇人挎着竹篮去溪边浣衣,溪水映着她们的身影,倒真像极了传说里的仙子;田垄里的稻子在风里翻着浪,偶尔有田螺从泥里探出头,像是在呼应着千年前的约定。孩子们不爱听老人们的絮叨,总爱扎进溪边的浅滩摸鱼,或是钻进屋后的松林捡蘑菇,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鸟雀,也让这古老的村庄,永远带着少年般的鲜活。
笔架山是员布村的骨。那三座并立的山峰,形似文人案头的笔架,峰顶常年绕着轻云,仿佛藏着泼墨的诗意。老辈人说,这山是风水宝地,脉自九连山来,气聚于溪涧间,曾有风水高人在此驻足,说这“笔架朝案”的格局,能聚文脉、养人丁。难怪员布村的三姓人家——赖、朱、廖,能在此和谐相处数百年。赖姓居于岗下、上布、下细坝,朱姓守着朱屋,廖姓安在田螺湖,没有宗族的纷争,只有清明时共祭的香火,农忙时互助的身影,连客家山歌里,都唱着“三姓同饮一溪水,共晒一坡橙”的调子。
永吉围是赖姓人家的根。这座由赖德彦开基建造的客家围屋,像一颗温润的玉,嵌在田园间。夯土墙泛着岁月的赭色,炮楼的轮廓在夕阳里格外清晰,围屋内的天井,总能接住最柔的月光。傍晚时分,老人们爱坐在围屋的门槛上,手里捻着草绳,聊着儿女在外打拼的故事——“阿明在深圳开了厂,上月寄了五千回来”“阿娟给我买了新的按摩椅,说让我多养生”,话语里有牵挂,更有骄傲。围屋的墙角,还堆着今年新收的员布草席,那是独属于这里的宝贝,细密的草纹里藏着客家妇女的巧思,更藏着一方水土的馈赠,连赣粤边界的人都知道,“员布草席暖,安寝养人”。
最动人的,是深秋的脐橙乐园。漫山的脐橙树缀满了金黄的果子,像无数盏小灯笼,把马头寨下的山峦照得暖洋洋的。客家女人们穿着蓝布镶边的传统服饰,挎着竹篮在林间穿梭,指尖触到果子时,会发出清脆的“咚”声。男人们则扛着柴刀从山上下来,嘴里哼着客家山歌,调子顺着风飘进果园,女人们听见了,便停下手里的活计,笑着应和几句,歌声混着果香,在山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。田埂上的番薯藤还带着绿意,花生地里留着采收后的痕迹,水稻早已归仓,只留下稻草人在田里守着空寂——这是员布村的秋天,是丰收的热闹,也是岁月的静好。
我总觉得,员布村是田螺姑娘留在人间的画。笔架山是画的骨,新蔡河是画的脉,永吉围是画的魂,而那些勤劳善良的客家女人,是画里最亮的色。她们会犁田耕地,也会织席绣花;她们能扛着锄头在田里劳作,也能端着茶碗在围屋前待客。她们的眼睛里,藏着笔架山的清澈,也藏着田园生活的踏实,像极了传说里的田螺姑娘,用双手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。
暮色降临时,我站在员布溪的石桥上,看溪水带着晚霞的碎金流向新蔡河,听远处传来客家女人唤孩子回家的声音,还有围屋里飘出的饭菜香。这一刻,没有城市的喧嚣,只有山的静、水的柔、人的暖。原来员布村的美,从不是单一的风景,而是传说与现实的交融,是自然与人文的共生,是三姓人家用善良与勤劳,共同续写的田螺姑娘的故事——这故事,还在继续,还在生长,还在等着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,去倾听,去感受,去爱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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