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20年的龙南杨村,蕉陂的稻田刚泛出新绿,徐观兴就在泥墙草顶的屋里呱呱坠地。打小跟着老爸老妈在田埂上摸爬滚打,他见过保长踹开邻居阿婆的柴门抢粮,也听过货郎讲山外“打鬼子、救穷人”的故事。那些故事像种子落进心里,等他长到二十岁,九连山的风一吹,就破土成了燎原的火。
1940年秋,徐观兴揣着老妈蒸的蕃薯,跟着三个外乡来的“教书先生”钻进了九连山。后来才知道,那些人是东江游击队的联络员。初入队伍时,他连步枪的保险栓都分不清,却凭着一身力气和对山路的熟稔,成了最出色的交通员。有次往据点送情报,半路撞见国民党巡逻队,他抱着情报在勒头蓬里滚了三里地,脊梁被划得血肉模糊,却死死咬着嘴里的油纸包——那里面是全队的过冬棉衣清单。
二年后,徐观兴当上了东江支队第七分队队长。他带的兵,多是杨村周边的穷苦汉子,论拼杀或许不如正规军,但跟着他在山林里打转,总能把敌人耍得团团转。1943年冬,日军一个小队想偷袭杨村粮仓,徐观兴在车田水的山岭上找了个坑沟,让队员们躲在里面,自己带着两人在山脚下“暴露行踪”。日军追到枫树岗,他一声呼哨,坑沟里的手榴弹像冰雹似的砸下来,紧接着滚石封了后路,五六个日军没一个活着走出来。战后清点战利品,他把缴获的粮食全分给了大坝和杨村百姓,自己只留了一把日军的指挥刀,磨亮了挂在腰间:“这刀,记着咱杨村人不好欺负。”
杨村人都念他的好。有次队伍缺药,蕉陂的徐郎中背着药箱走了一夜山路送到据点;队员负伤,山脚下的阿嫂们轮流上山送饭,篮子底层总藏着给伤员补身子的鸡蛋。徐观兴常对弟兄们说:“咱打仗不是为了自己,是为了杨村的娃能安稳念书,为了阿婆们能踏实晒谷。”
1945年春,部队盐缸见了底。徐观兴知道杨村的盐商藏着私盐,便带了两个队员潜回蕉陂。他本想悄悄买盐,没承想被曾被徐观兴教训过的劣绅告密。当国民党军围上来时,他把盐袋塞进队员怀里:“你们往九连山跑,我引开他们!”他朝着与据点相反的方向开枪,子弹打光时,被刺刀抵住了后背。
审讯室里,敌人把烧红的烙铁按在他胳膊上,滋滋的白烟里,他盯着窗外杨村的方向笑:“老子是杨村徐观兴,有种把杨村人都杀了!”五月的清晨,囚.车将他押去赣州,走到龙南县城旁濂江时,正是夜晚,国.民.党士兵考虑去赣州路途遥远,就商量在龙南枪杀掉徐观兴,于是把车开到江边。江水拍打着礁石,像他小时候听惯的田埂水声。押解的士兵推他下车时,强按在江边正要开枪时,他突然挣脱束缚,朝着南边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——那是家乡杨村的方向。枪声响起时,他怀里还揣着几块老妈做的红薯干,是出发前从灶台上顺手拿来的。
徐观兴牺牲的消息传回杨村,没人敢放声哭。夜里,县城游击队的联络员带着几个汉子找到濂江岸边,摸黑把他的遗体偷偷抬回杨村埋在老荷树下,坟头立了几块火砖。
那年秋收,杨村的稻田里少了些说笑,却多了许多悄悄往九连山方向张望的眼神。有个曾被徐观兴救过的放牛娃,把他用过的竹鞭藏在怀里,说要等长大了,也去九连山“接徐大哥的班”。后来,每当有人提起徐观兴,杨村的老人总会指老荷树下方向念叨:“那是咱杨村的骨头,硬得很,水冲不走,火烧不化。”
如今,蕉陂的老荷树下常有人驻足,孩子们听着长辈讲那个1920年出生的汉子的故事,眼里闪着和当年徐观兴一样的光。那光里,有杨村的土,有杨村的魂,更有一代代人不敢忘的赤子热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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