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3年,赖监桥出生于杨村杨太村,那年的稻子长得特别沉,金黄的谷穗压弯了秆,像极了后来他二十岁时,扛着工兵铲在朝鲜山地里弯腰前行的模样。
在杨村长大的日子,赖监桥总爱蹲在东水河边看别人摸鱼。十四岁那年,邻村的货郎说北边在打仗,“美国兵的飞机跟乌鸦似的,往朝鲜的村子里扔炸弹”。他攥着手里的柴刀,刀把被汗水浸得发亮:“等我长大了,就去把那些飞机打下来。”老妈在旁听见了,往他兜里塞了块蕃薯干:“先把地里的活干好,长大了才有劲。”
1952年4月,十九岁的赖监桥站在龙南杨村的征兵站前,胸前别着大红花。他是杨太村第一个报名的,出发前一晚,老妈在油灯下给他缝布鞋,针脚密得像稻穗:“到了那边,脚别冻着。”他把布鞋塞进背包最底层,又揣了把杨村的红泥土——老人们说,带着家乡的土,走到哪儿都踏实。
在部队,跨过鸭绿江时,正是春寒料峭。作为志愿军第六十一师工兵营的战士,赖监桥的任务是修路、架桥、排雷。第一次执行架桥任务,江水里还浮着碎冰,他带头跳进水里,冰水瞬间浸透棉衣,冻得骨头缝都疼。战友想替他,他摆摆手:“我是杨村人,从小在溪水里摸爬滚打,耐冻!”三个时辰后,浮桥架通,弹药车碾过桥面时,他望着对岸的火光笑了,牙齿冻得打颤,却从怀里掏出那块蕃薯干——是老妈塞的,他一直没舍得吃。
在部队里,赖监桥是出了名的“暖性子”。新兵怕黑,他夜里就陪着坐岗,讲杨村的故事:“咱杨太村的夏夜,萤火虫能把田埂照得透亮,蛙声能盖过说话声。等胜利了,我带你们去听。”有战友的袜子磨破了,他就把自己的新袜子送过去,自己穿着补了又补的旧袜;伙房的米袋漏了,他凌晨起来缝,手上扎了刺,就用牙咬掉,继续缝。他常说:“咱都是穿军装的兄弟,就得互相帮衬着,才能都活着看到胜利。”
1953年5月,朝鲜东海岸的五志里成了火海。美军的飞机整天盘旋,炸弹把山头炸得像被啃过的玉米棒。赖监桥所在的工兵营接到命令:炸毁敌人后方的运输桥,切断他们的补给线。13日凌晨,天刚蒙蒙亮,他带着爆破组战友们潜入阵地。
桥在半山腰,被敌人的探照灯照着,周围全是地雷。赖监桥让战友们躲在岩石后,自己匍匐着往前挪,手里的工兵铲拨开碎石,一点点排查地雷。离桥还有十米时,探照灯突然扫到他身上,“快隐蔽!”他朝战友喊,自己却猛地站起来,朝着反方向跑——他要把敌人的火力引开。
就在这时,三架敌机俯冲下来,轰鸣声震得山摇地动。“快跑!”赖监桥回头喊了一声,手里还紧紧攥着爆破筒的引线。炸弹落下来的瞬间,他扑向身边的两个新兵,用后背挡住了暴炸的气浪。
硝烟散后,战友们在碎石堆里找到他时,赖监桥已壮烈牺牲,他怀里还揣着那块杨村的红泥土,布袋被血浸透了,泥土却依旧是熟悉的赭红色。背包里的布鞋没来得及穿,针脚依旧细密,像娘在灯下缝补时的模样。
消息传回杨村,是在半个月后。杨太村的东水河那天流得特别慢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赖监桥的老妈只有悲痛但没哭,只是把他穿过的草鞋整齐地摆在屋檐下,每天都擦一遍。村里的老人说:“监桥这曼崽头是1933年生的,二十岁的年纪,把命留在了朝鲜,是为了咱中国的细伢能安稳长大。”
那年秋收,杨村征兵,在杨村的稻田里,人们干活时都格外用力。有个和赖监桥同岁的后生,放下镰刀去报了名,临走前说:“监桥没干完的事,我替他接着干。”村里的小学堂,先生在黑板上写下“赖监桥”三个字,给孩子们讲:“这个1933年出生的杨村儿郎,在很远的地方,用生命护着咱们的家。”
后来,杨太村的晒谷场边立了块石碑,刻着“赖监桥(1933-1953)”。每年清明,孩子们都会捧着新摘的稻穗来献花,老人则会指着北方说:“那边的山,和咱杨村的山一样青,因为有咱村的人守着。”风吹过稻田,沙沙的声响里,好像还能听见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说:“等胜利了,咱回家收稻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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